【青年论坛】从“媒介即讯息”角度分析技术与艺术的关系及嬗变
一切技术都是媒介,媒介本身就在传递着讯息。同时,媒介也是感官的物质延伸,会反作用于人的知觉体验。从理解媒介的角度出发,分析技术和艺术的关系发展及嬗变,对于把握方兴未艾的文化数字化进程,推进文化和科技的深度融合,预测未来文化产业的发展趋势,具有重大现实意义。
从20世纪以前的物质媒介,到二战后普及的广播、电视等多知觉联动的技术,再到千禧年前后蓬勃兴起的数字信息技术,媒介传播介质可谓经历了快速而剧烈的演变(表1)。在《理解媒介》中,麦克卢汉开宗明义,提出“媒介即讯息”的观点,开创了媒介研究的新范式。
观看先于言语。从文本时代到视觉时代,新媒体和新技术成为空间叙事的手段。近些年来流行的新媒体装置艺术、沉浸式展览、互动式数字艺术作品等等,大都展现出技术对艺术的迭代性意义。
媒介是人的延伸。“媒介即讯息”是指任何媒介对个人和社会造成的所有影响,都是由于引入新的尺度。[1]麦克卢汉提出“新的尺度”,是指每一次媒介技术的发展变革,都是在原有的社会标准的基础上引入新的衡量方式,这种变化会对人类社会生活范式造成强烈冲击。当今的数字化技术就深刻地影响了文化产业形态,颠覆了以往传统的文化生产方式,带动了一系列新兴文化产品的全线爆发。
艺术与技术的相逢可以是一场水融的完美邂逅,也可以是一次角逐和较量的斗争过程。根据哈罗德·罗森博格的观点,现今流行于世的文化价值观念大多是以往思想文化体系的遗留物,这些东西经过历史的淘洗已然是不完整的、支离破碎的。没有一种观念体系是一个连贯流传的整体。人类群体对于未来社会的向往更多地建立在任何一种能够满足他们对于美好生活想象的隐喻当中。[2]秩序是通过冲突、较量和征服来建构的,每一种智慧都是以某种令人信服的范式为基础。一种新技术的终极目的在于它能成为一种被广泛接受的社会习惯。例如,2009年《阿凡达》一举创下了高不可攀的票房神线D电影视觉技术的成熟,为原本二维银幕的电影艺术拓宽了空间叙事的维度,通过技术叠加、多领域跨界以模拟人类在真实的物质现实的空间感知,3D视觉技术成为“超级真实主义”美学的视觉空间表征。
从黑白默片到彩色立体再现,从无声影像到环绕音效的3D、4D,人类对于极致技术享受的不懈追求,成为艺术表现形式不断改善的引擎。在媒介技术的进步推动下,艺术创作和呈现与人类的审美感官不断契合,成为了由媒介文化所构建的“想象共同体”。在这个由现代媒介造就的空间里,人们普遍依赖着由多种媒介传达的共同思想过活,高科技的媒介手段甚至超越了内容传达的本身。媒介杂交释放的能量不断累积迭代,成为信息爆炸时代的奇特社会景观。
媒介在传播中也在控制和塑造人类。对于技术的过分迷恋,亦即过分强调技术的提升,会造成集体无意识的幻觉状态。这种忽视人文主义的唯技术论受到不少争议。超级真实乃至超越现实的艺术表达难以保证呈现画面的各种参数都刚好保持在人类肉眼可识别的审美范围内。例如,3D技术最为普遍的问题是眩晕感。呈现画面的参数一旦溢出人类视域限度,例如高于人眼可识别的帧率、分辨率,就会造成审美障碍,艺术的美感欣赏也就无从谈起。3D、4D乃至5D技术的大行其道确实彰显着媒介技术的高度发达,但是否与人类感官体验有深度交融依然值得商榷。艺术欣赏的主体是人,技术的服务对象也应当是人。当技术压倒艺术的时候,灵韵也就消失了,凝视的主体感官知觉被技术所束缚。人对媒介的臣服以自主感知能力的丧失为代价。
技术与艺术没有孰优孰劣之分。技术的核心是认知和操作,而艺术的核心是情感和表达。媒介技术的发展不应成为围困艺术创作的牢笼,而当代艺术的创新也不应不屑于融入科技的发展。当代艺术可以与科学技术共生。这要求我们不囿于特定结合模式,不限于固定表现手法,充分理解其内核,理性批判其不足,实现技术和艺术的完美融合。
麦克卢汉认为,最具价值的不是由媒介传播的信息,而是媒介手段本身。媒介一方面作为载体提供信息给受众,另一方面它作为一种衡量人间事物的新标准,有助于推动社会一般认知更新换代。正如铁路的真正作用不是其运输的轮子和轨道,而是在于它加快了人类的运输速度,扩大了人们出行方式的选择范围,降低了出行的时间成本,让人们拥有更多闲暇时光。[1]在麦克卢汉看来,媒介技术的进步不仅是呈现和在场,更是介入,直接参与构建了另一种表现方式,对个体思想情感和社会认知模式产生直接影响。
然而,麦克卢汉过分强调“讯息”,即媒介传播本体,而抛弃“信息”,即媒介传播的内容,这是他的理论的重大缺陷。信息的传达有赖于载体固然正确,但这不是轻视内容的理由。手段是方法,传达内容才是目的。一种新媒介的诞生通常是产业实践走在理论边界之前的意外结果,并且在发展初期稀有性的价值保证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其能够到达的受众广度。例如一些需要特殊解码技巧的媒介技术,因其有一个理解和运用的门槛,不容易被普罗大众接触到,就很可能被具有充分时间和充足资源的上层阶级所利用,来充当集权统治的工具。相反,如果一种媒介相对容易被普通人接触,或者随着时间推移原本复杂晦涩的媒介技术逐渐被推广普及,深入大众生活的一般层面,它就会变得易于理解和掌握,一定程度上与化是对应的。[3]13新兴技术的应用是提高社会生产力的有效途径。因此一种新的媒介的诞生是伴随着资本的干预而壮大成熟的,它的初期发展定位必定是资本增殖的工具。
时下热门的沉浸式展览teamLab就是技术与艺术有效结合,火速占领一定艺术市场份额的典型例子。teamLab以科技为舟、艺术为桨,在庞大的艺术商业海洋里乘风破浪。这类型的新媒体艺术作品重要表征之一,是利用科技手段表现艺术之美,在有限的观展视域内构建出一个全新的想象空间,释放出强烈的感染力量。沉浸式艺术展览或作品不仅以科技为媒介,提供声、光、嗅、触的沉浸体验,更强调了观众的参与性,使观众和艺术作品产生双向互动,使观众通过艺术欣赏,与艺术作品融为一体,成为艺术展览的一部分。但是,不少人质疑,这类型的沉浸式艺术展览,是一种新的互动艺术形式,还是一种商业营销噱头?这种突出炫目科技的潮流艺术展览,尽管它消弭了一般艺术作品和普通大众之间的隔阂,但是它在降低了当代艺术的欣赏门槛的同时,是否违背了艺术欣赏的专业性要求?致使艺术的现实关照性进一步被科技消解,艺术展览沦为大众狂欢的游乐场?
这实质上是技术和艺术的边界问题。技术作为媒介,作用是传达内容,也就是向观众展现艺术的风采,是需要有充实内容支撑,而非艺术概念的空壳。即便在展览空间里陈列了大型装置或互动模块,但如果没有实质性的思想表达,就谈不上媒介的意义。“热门”的背后,是艺术商业化的逻辑操控。热度消耗了艺术的深度,人气削弱了审美的体验。新技术的运用不能取代艺术的价值成为展览的支撑内容。“打卡”之后,仍需有实质内容的余韵泛起观者心湖的思考涟漪。
媒介技术的应用和艺术生产不是零和博弈的对抗关系。在媒介融合、技术发展的进程中,艺术欣赏从精英迈向大众,但其精神属性的神性光环不应就此消逝。艺术的意义表达和功能呈现,是以个体的想象力为起点,以群体的价值性为彼岸来展开的。从公共文化的角度来说,技术为大众的审美体验提供了广阔平台和晋升阶梯,而艺术为技术镌刻上了人文精神的温度符码。技术浪漫为大众带来了完善的审美体验与和谐的感知过程;艺术生产也受益于媒介升级,推动创作方式的变革。内容的加持,科技的注入,为媒介传播中技术与艺术的永续发展带来无限可能。
回溯整个媒介发展历史:印刷技术带来了新闻报纸、图书出版等行业的繁荣,电信技术带动了电影、电视、唱片等行业的崛起。而当下,数字化技术的运用促进了新的行业形态诞生,随着人工智能技术、5G技术、虚拟现实、增强现实等昭示未来科技世代的新技术相继涌现,加速了文化资源的有效整合与利用。文化生产技术化的趋势愈发明显。数字化赋能下的文化产业正朝着高速度、高质量发展目标迈进。
人工智能时代,艺术与科技相逢,催生创意的诞生。很多艺术展览的展陈方式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实与虚拟的交叠,时间与空间的切换,让很多艺术展览的环境变了,观众参与的方式也随之改变。尤其是在后疫情时代,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第五代移动通信网络进一步为VR、AR技术赋能,将都市青年人的生活卷入云端。沉浸式交互体验以身体非实在到场的方式,让精神无限逼近真实的极限。立体场景化的打造有效穿透年轻圈层,呼应个性化心理和多元社会价值的双重诉求。
“技术+艺术”的文化产业发展最重要是得益于科技的进步以及不断攀升的互联网普及率。根据2020年9月中国互联网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4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如图1所示,截至2020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9.40亿,互联网普及率攀升至67%。我国互联网用户规模持续扩大的迹象充分印证了互联网技术迅猛发展及其社会影响力正不断提升。在2020年开端,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打乱了原有的社会生活秩序,限制了大众的日常出行和线下娱乐消费活动,文化产品的供给和消费面临着剧烈而动荡的洗牌期和重组期。“文化+科技”的线上文化产业发展迎来了新,各种线上文化消费诸如“直播带货”“远程办公”“云游博物馆”等表现抢眼。数字化技术从根本上改变了文化产业的内容生产方式和产品分发过程,开拓了全新的流量变现版图,彰显出新媒介技术赋能文化传播的强大动能。
庞大的网民基数为科技融入艺术与文化产业提供了广泛的用户基础。2020年伊始,疫情肆虐,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全国各地博物馆在国家文物局的统一部署下,利用已有数字资源搭建网上展厅,创新传统文化传播方式,批量推出精彩线上展览,为公众提供便捷的在线月发起的一项关于“后疫情时代的线上文旅应用平台构建”的问卷调查,在209份有效填写的问卷当中,当提及关于“云游”博物馆、美术馆等文化场所的建议和感想(选填)时,“体验”“线上”“疫情”成为前三个关键词。由此可见,“科技+艺术”场景式文化消费越发受到关注,如何提升线上的体验感成为当前文化消费的着力点。“云游博物馆”让大众足不出户,在小小一方屏幕面前就能身临其境,品味中华文物跨越前世今生的文化盛宴,以文化普惠的方式对接特殊时期的文化消费需求,实现良好的社会效益。
调查结果表明,大众的文化旅游消费需求不受疫情影响猛然收缩,相反,因线下文化活动处于停摆状态,用户的文化消费不断积压并且寻觅释放出口,线上文化体验成为风口,数字场景化搭建蔚然成风。例如,各地博物馆积极推进线上展厅的建设,以VR技术为主体的云端功能的使用在观展群体中获得较高普及。调查显示60%以上的用户有了解过虚拟展览,其中约25%的用户了解并体验过网上展厅的服务。这类型的线上虚拟体验有别于传统媒介发生场所的体验,且基本上不受时间、地点限制,这说明媒介融合下的虚拟展览的服务使用已经逐步嵌入到了用户疫情期间的隔离生活中,并有望发展成为后疫情时代下的一种新常态。
在互联网超文本世界里,当前艺术数字化传播存在以下特性:全民参与、消费娱乐功能凸显、以技术为支撑不断嬗变演进。艺术在数字技术的加持下得以迅速传播,成为广受追捧的商业热点,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对艺术欣赏的纯洁性造成强有力的冲击,这一变化始终是高悬在艺术思想表达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疫情之下,艺术表达应该利用技术,回归本真。通过重构美学思维,借助VR、AR、全息投影等媒介技术,拓宽艺术的展示尺度,提升观众多感官互动体验;借助5G、AI等新兴的高效传输方式,搭建线上线下联动的传播体系,通过科技的高效传播,更好地顺应时代潮流,为观众输送艺术精品,传递文化价值,彰显后疫情时代下技术与艺术融合的人文关怀。
时至今日,麦克卢汉的思想依然具有警示意义。倘若我们想在自己的文化体系中梳理其正确的发展脉络,就要警惕某一种媒介技术的无意识渗透,减轻其带来的认知偏见,防范被其俘获。同时,我们必须时常回望这种技术最初所诞生并赖以生存的社会历史形态,以史为鉴,审视当前。这是麦克卢汉留给我们的思想财富,对我们如何应对当下媒介技术迅猛发展的现实状况具有启示意义。我们必须要保持与某一媒介的距离,认清其原理和结构,避免成为技术的奴隶。
[1] 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何道宽,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2] 维克多·特纳.戏剧、场景及隐喻人类社会的象征性行为[M].刘珩,石毅,译.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
[3] 约书亚·梅罗维茨.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M].肖志军,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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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刘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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