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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年执著守护科幻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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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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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刘慈欣获雨果奖,恐怕不会有特别多的人关注科幻小说,也就更不会注意到在地大物博的中国,纯粹的科幻文学期刊有,且只有一本,那就是《科幻世界》。9月12日,它所创办的本土科幻最高奖“银河奖”迎来了第26届。身为几代科幻作家的摇篮,这本杂志以一刊之力守护了一个民族的科幻想象力。

  9月12日,中国现代文学馆,新中国第一代科幻作家、已84岁高龄的刘兴诗走上第26届中国科幻银河奖的颁奖台,向最新一届获奖者颁发奖杯。台下,是改革开放以后成长起来的几代科幻作家,他们的成名作几乎都发表在一个共同的平台——《科幻世界》杂志。

  上世纪50年代,新中国便迎来了第一次科幻浪潮,那个时候,还没有《科幻世界》。“当时国家提出向科学进军,鼓励科幻文学创作,并将其定位为科普和儿童文学。”刘兴诗回忆,这个特殊定位使得《我们爱科学》《儿童时代》《中国少年报》等刊物成为发挥科幻想象力的主阵地。

  “”后,国家提出要“实现四个现代化”,科学热再次兴起。那时,《科幻小说周报》《知识就是力量》《智慧树》等一大批发表原创科幻文学的刊物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这其中,就有《科幻世界》的前身——由四川省科协于1979年在成都创办的《科学文艺》。

  “1980年、1981年的时候每期销量约20万册,这在当时甚至算不上特别突出。”经历过那段辉煌期的《科幻世界》前任主编谭楷说,上世纪80年代初的科幻黄金期,不仅让同类杂志都卖得很火,甚至还催生了我国第一部科幻电影《珊瑚岛上的死光》(改编自童恩正科幻故事)、第一部科幻话剧《冰山的秘密》(改编自刘兴诗科幻故事)和第一部科幻动画片《我的朋友小海豚》(改编自刘兴诗科幻故事)。

  然而,好景不长,科幻作家大胆的想象并不被上级主管部门所理解。叶永烈的《世界最高峰上的奇迹》,写了一个在珠穆朗玛峰发现柔软的恐龙蛋的故事,这被认为是一篇“伪科学”作品。魏雅华的《我决定和机器人妻子离婚》写了人类男性娶了机器人做妻子,被认为是“”作品。“其实,这些想象在今天看来很平常。”刘兴诗说,科学发展到今天已经证明,恐龙蛋的确有可能一直保鲜并被孵化,风靡全球的电影《侏罗纪公园》也以复活恐龙为故事原点。而机器人妻子,早已成为无数欧美科幻电影的主题。

  1983年,科幻文艺作品被定性为“精神污染”,全国科幻期刊纷纷关停并转。《科学文艺》的发行量也骤降到每期一万册左右。到了1984年,《科学文艺》也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停刊,要么自负盈亏。

  “我们选了后者,从此得不到公家一分钱,连设在科协里的办公室也缩减成两间屋子了,算是暂借。”谭楷回忆,当年编辑部只剩下7个人,其中4位是编辑。在这一年底,为了给这仅有的几位员工发年终奖,他迫不得已动手编写了一份“低俗小报”,悄悄跑到西安在街上卖掉,换来5000元钱过了年关。多年后的今天,谭楷将其戏称为“脏水养花”。

  截至1985年,全国仅存《科学文艺》和《智慧树》(创办于天津)两家科幻文学期刊。其中前者的销量一直徘徊在6000册至一万册的历史最低点,员工的工资主要是靠杂志社编辑出版的儿童读物《晚安故事365》(春夏秋冬)等才能维持发放。“那套书后来10年内再版了十多次,帮杂志社一直撑到了上世纪90年代,可谓养鸡饲虎。”谭楷说。

  钱是一大难题,更难的是作者荒、稿件荒。社会上的批评让杂志社在选用稿件时变得异常谨慎,纯粹的科幻小说只占到杂志的四分之一左右,报告文学一度成为杂志钟爱的文学类型。

  著名科幻作家韩松拿出1987年第六期的《科学文艺》证明了当时的窘境,“在这一期上,共登了三篇纪实报告文学,还有一些历险记、访问记、科学散文和科学诗等。科幻小说有8篇,但4篇是微型小说。8篇中仅有两篇是中国人写的。谭楷也亲自上阵,为杂志写文章。”

  1985年,为鼓励科幻创作、解决稿荒问题,《科学文艺》联合《智慧树》共同举办了第一届科幻小说“银河奖”征文大赛。遗憾的是,还没等到颁奖那一天,便传来了《智慧树》停刊的消息……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哪天实现了呢?这句玩笑话曾三次在《科幻世界》的历史上闪耀过光辉,也同时照耀着科幻文学30年来的发展历程。

  “当时仅剩这一家了,我们要再停刊,中国的科幻也就没有人搞了。不过说句心里话,当时要是还有第二家,我们也就不搞了。”学雷达出身又热爱文艺的谭楷,一边称自己是个“脑袋瓜注了水的傻瓜蛋”,一边和搭档杨潇为杂志的发展而战。

  1991年,《科学文艺》更名为《科幻世界》,并同时将杂志定位于以校园人群为代表的青年群体。在那一年,杂志社还历尽辛苦承办了世界科幻协会年会,与国际科幻界建立了联系。就在这之后不久,河南南阳一个报摊跟前,年过不惑的王晋康发现了这本杂志。这个偶然的发现,后来催生了上世纪80年代以后科幻文学的第一次突破口。

  王晋康是中国科幻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不过他人到中年时还压根不是科幻迷,“我总给自己的孩子编故事讲,编多了就想干脆写出来吧。”王晋康今年已67岁,1993年第一次给《科幻世界》投稿《亚当回归》时,他已经45岁,是作者中年龄第二大的。“稿件还没登呢,编辑就给我来了封信,说看到我的稿件觉得眼前一亮。”王晋康说,这份肯定给了他鼓励。在编辑热情的催促下,他1993年又接连在杂志上发表了《黑匣子的爱情》《科学狂人之死》两个短篇。后来只要他有一段时间不投稿,编辑就会主动来信约稿。1993年至1998年,每年他都要在《科幻世界》上发表四五篇科幻小说。

  《科幻世界》资深编辑刘维佳回忆,“新中国第一代作家之后,王晋康出现以前,一般科幻作者无论在技术想象力、题材的广度和深度、人物塑造方面都比较欠缺,而王晋康的出现,给很多作者,也给科幻文学带来了信心和希望。”

  那一年,全国高考作文题是《假如记忆可以移植》。可就在高考前一周上市的《科幻世界》第7期上,主编阿来为卷首特辑撰写的文章就讲了利用记忆移植实现人类长生不老的话题。在这一期杂志里,王麟的短篇小说《心歌魅影》也扣在了记忆移植主题上。高考作文题与小说主题撞车是一个惊人的巧合,却让《科幻世界》声名大噪,掀起了一波科幻文学热。“历年的过刊、合订本一夜之间几乎销售一空,杂志销量也蹿升至39.8万册。”《科幻世界》现任主编姚海军回忆。

  社会的广泛关注,给了科幻作者前所未有的信心。也就是在这一年,远在山西阳泉娘子关热电厂工作的工程师刘慈欣,将自己的科幻短篇作《鲸歌》发表在了《科幻世界》当年第六期上。当时杂志编辑部主任田子镒写的准稿意见是“描写恢弘”。

  “往这里投稿是因为这是唯一稳定的发表中短篇科幻作品的杂志。”刘慈欣说,那时候就是写完一个投一个,投一个就发表一个,1999年就发了4篇。根据王晋康打开第一个突破口时的经验,杂志社知道,当有作者可以在同一个年份发表四五篇作品的现象出现时,意味着一个新的阶段到来了。时任杂志主编的著名作家阿来,对刘慈欣的才华大加赞赏,甚至专门为他的创作召开研讨会,希望帮助这位作者在文学性方面再获提升。

  “那几年中,杂志上的中短篇佳作越来越多,诞生了一大批新生代作家,形成了一支主力军创作队伍,也开启了一个黄金期。”刘维佳说,到了2002年,杂志还专门为王晋康、刘慈欣、星河、何宏伟(何夕)、韩松、柳文杨六位优秀作者推出作品专辑,让明星作者的星光更加耀眼。至今,这支创作队伍仍然是中国本土科幻的中坚力量。

  如今,刘慈欣已是家喻户晓的科幻作家,他因《三体》三部曲走出了幻迷的小圈子,走向大众,也以这部作品再一次打开科幻文学突破口,掀起了第三次浪潮。有趣的是,这次浪潮并非产生于杂志,而是杂志延伸出来的图书出版平台。

  为本土科幻作家出书的第一个成功尝试,始于2004年钱莉芳的科幻长篇《天意》。姚海军回忆,在大部分普通文学书籍只能销售六七千册的时代,这本书创造了销售15万册的奇迹。而这直接触动了刘慈欣的神经,“看来可以试试长篇了”。刘慈欣说,很快他将之前已经写好的长篇《球状闪电》交给了《科幻世界》杂志社,由杂志社联系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这本书后来销售了约5万册,刘慈欣和姚海军都不满意。

  当刘慈欣第二部长篇《三体Ⅰ》的书稿完成时,姚海军强烈感觉到这是一部与以往大不相同的作品,必须要奋力一拼,让更多人了解它。为此,他想了一个新办法。

  “我们杂志的传阅率为1:4,也就是每一期杂志通常有4个人看,以当时的销量,每一期大约是一百多万读者在看。”姚海军认为这100万读者将是未来《三体》三部曲最稳定的读者。于是,他决定在2006年的《科幻世界》上连载《三体Ⅰ》。这也是迄今《科幻世界》历史上唯一一次,全文连载一部长篇作品。整整8个月的连载,刘慈欣和他的“三体世界”赢得了青年读者的狂热喜爱。四川大学近百名学生甚至在一次国际科幻活动中,表演了刘慈欣在《三体Ⅰ》中描述的人列计算机矩阵。

  2007年,《三体Ⅰ》单行本顺理成章地出版了。田子镒回忆,当时读者把购书款汇到杂志社,杂志社门口就停着一辆面包车,每天整车整车把书运往邮局,再发往全国各地。“要发的书太多,邮购部的人上个厕所都是一路小跑。”

  2008年5月《三体Ⅱ黑暗森林》出版,2010年11月《三体Ⅲ死神永生》出版,奇异瑰丽的想象,深邃严肃的思考,让刘慈欣在读者心中被“封神”。根据粗略统计,这三部作品的出版至今总销量已经超过210万册。

  “可以说,《三体》三部曲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时代。科幻作品赢得了社会精英阶层的喜爱,李彦宏、英达等很多精英都表现出对科幻浓厚的兴趣。这让科幻文学在立体层面扩大了影响。”刘维佳说。

  抓紧第三次浪潮的机会,把更多新人送出突破口为大众所知,也成了《科幻世界》的使命。杂志社与作者们开启了全新合作模式,绕过杂志直接出书,或者先出书再去杂志发表作品的情况屡见不鲜。宝树,这位续写了三体故事的80后作者就是典型一例。

  2011年,远在比利时读哲学博士的宝树在看完《三体Ⅲ》之后心绪难平。他仅用了三个星期就写出了一部续集,并开始在网上连载。在成都的姚海军经人推荐,也关注起这个小伙子的创作。很快,他决定为这位从未谋面的年轻人出版《三体X:观想之宙》。“我每一次获奖后都会说一遍,我特别感谢姚老师对我的帮助和提携。”宝树说,作远隔重洋就被出版,给了他很大信心。半年后,他开始在《科幻世界》杂志上疯狂地发表作品,仅2012年就发表了《在冥王星上我们坐下来观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穴居进化史》等6篇作品,一举赢得当年的银河奖新人奖,也成为出道第一年发表作品最多纪录的保持者。“在杂志上继续发表作品,是为了帮助他建立一个稳定的读者群,对其长远发展有所助益。”姚海军说出了自己当年的用心。

  《科幻世界》的爱护、支持和鼓励,直接影响了宝树的人生。回国后,宝树成为一位全职科幻作家,至今,这样的全职科幻作家数量也没有超过两个巴掌。

  到了去年,《科幻世界》杂志社又启动了签约作者计划,最小的签约作家是1991年出生的,目前仍在新疆大学人文学院读研究生的索何夫。这位最新一届银河奖新人奖的得主透露,相比于之前的70后、80后作者,他这一代更早地意识到了自己喜欢什么,要做什么,“我正在写长篇三部曲《蚁丘》的第一部……”

  今年4月,某影视专业网站上发布的众多剧组信息中,难得地出现了一个科幻题材的电影短片《别无选择》。这部指向几个国际电影节短片竞赛单元的作品,在导演、编剧、制片人三个职位后面,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王语堂。

  三十出头的王语堂是一位骨灰级科幻迷,也是科幻影视的研究者、创作者,他从8岁就开始看科幻小说,并订阅《科幻世界》至今。“本来大学本科学的是工商企业管理,毕业后做了几年职业经理人,又去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进修并创立了自己的影视公司。在报考导演系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把我钟爱的科幻和电影相结合,作为自己的事业。”他说,这个梦想正在被自己努力向前推进着,自己创办的影视公司“未来新影”已经形成了项目开发、拍摄制作、CG特效等完整的科幻影视制作链,并会在未来几年开发推出院线科幻电影。

  比王语堂的未来新影走得更远、计划更庞大、运作也更成熟的,是一家从头到脚都充满科幻基因的公司——微像文化。这个成立于2013年的公司,创始人就是著名的80后作家彭扬。他虽然并不写科幻作品,但却是一位科幻迷。在他的领导下,微像甚至是银河奖和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两大科幻奖的赞助商。“我们专做故事,且主要是幻想类故事的开发,而最近几年公司的重心都在科幻上。”微像公司CEO张译文介绍,他打小就喜爱科幻,公司核心层也看到了科幻文学向电影延伸的巨大商机。

  “我们想以科幻为原点出发,做出以科幻为核心的大众文化消费品。”张译文手中的一张工作计划表,让人看到了这种可能性近在眼前。仅今年就同时有多个项目启动。刘慈欣的长篇小说《白垩纪往事》将被改编为动画电影,目前已经进入概念设计阶段,并选定了漫画绘制者;近几年的科幻文学新星如宝树、张冉等人的5部中篇科幻小说也开始了与电影人、制片公司的合作。“每一个项目的基本投入都在5000万元到一亿元之间,开发周期将是二至三年。”张译文说,公司已经签约拿到的原创科幻作品版权还有67部,其中25部被认为是在短期内适合制作成电影、动漫、游戏的。

  “当多年前的科幻迷成长为社会精英阶层,有了一定的话语权时,他们对科幻文学的推动力就渐渐显现出来。”《科幻世界》杂志社负责与幻迷联络的编辑杨国华说,现在,很多幻迷还成了他的同行,如新星出版社幻象文库的负责人等。“大家一起推动,才会让科幻的未来更美好。”杨国华说。

  从《三体》开始,科幻小说在国内才真正形成一种类型文学的样式。在此之前,它因为未形成如言情小说、历史小说那样明显的类型,还显得很偏远。在《三体》的带动下,现在出版社更愿意出版这类书,作者们也更愿意投入写作。可以说,科幻文学的创作在加速,今年就已经听到越来越多年轻作者有创作长篇的计划。

  一个类型文学成就如何,或者一位作者的成就如何,主要是通过长篇来考察的。创作科幻长篇的人越来越多,这无可厚非。这其中,构建科幻作品的技术内容也不会是大问题。因为国人已逐渐接受,科幻文学作品并非科普,科学因素只是为了提高故事可信度。对于作者来说,把技术创新视觉化不难,难的是在科幻创作中描述社会关系、人际关系这些深层次的人文内容。比如《三体》三部曲,其复杂性超出了以前所有的本土科幻作品。在这部作品里,判断问题不是简单的好或坏,对人、对事物的分析是立体网状交叉的,显示出世界的复杂性。这样的作品出现,对所有创作者都是很大的驱动,同时也是很大的压力。

  现在最新一代的创作者很年轻,我担心因为阅历有限,长篇创作的人文思考准备不足,写出来的东西会浮于表面。

  《三体》的成功也促使影视领域对科幻题材越来越感兴趣。现在你问作者们,“忙什么呢?”很多人会说自己“忙写剧本呢”。这其实是一种创作浮躁。太多正在成长期的作者投入写剧本会极大影响文学原创力。因为电影的构造和文学很不一样,急于转向电影剧本创作很有可能两边都没弄好。我还是建议年轻人多投入精力,深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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