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书客·风月拾书|
No.10
《西方儿童史: 从古代到17世纪》
(意)艾格勒·贝奇/(法)多米尼克·朱利亚/编 卞晓平/申华明/译商务印书馆 2016年1月
没有什么正经的历史记录会专注于儿童,这也是如今研究儿童史的挑战和趣味所在:研究者必须去关注那些相当民间的东西,例如教育机构、儿童文学、童谣之类。时代的变迁,当然是这部厚重的作品的关键线索:1900年后是一个“儿童的世纪”,孩子不再被看作有待长成的成年劳动力,而是一个以金色童年的名义、需要得到关爱和保护的人类群体。
No.9
《索拉里斯星》
(波)斯坦尼斯瓦夫·莱姆/著 靖振忠/译译林出版社 2021年8月
当冷战进行到几乎快要催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时候,《索拉里斯星》问世了。三个科学家,也是三个典型的“冷战人”,在遥远的索拉里斯星上寻求与海洋的对话。寒冷、巨大的海洋是那星球上唯一有生命的东西,地球人的努力当然要失败,最后,他们决定用X射线轰击那大海……
这个恐怖而悲伤的故事,证明了人类的愚昧,就像卡夫卡所冷眼观察到的,人总是出于恐惧而傲妄起来,越觉得自己受了冒犯,就越是采用粗暴的方式来对待其他人,而浑然不觉得自己有错。莱姆对这智海的描写,神秘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而与海洋对话,这种构思太神奇,这个设定的隐喻性也太值得深思:他至少讽刺了人类的野心勃勃,像春秋时期用召集天下诸侯开会的方式来称霸,却对近在身边的同类关闭心门。当海洋将科学家的记忆和梦想中的人物发送给他们时,他们都不敢跟这些模拟的人物对话。他们都是恐惧的俘虏。
小说的后一半是相当沉闷的,而且似乎永远不会结束。但这算不得莱姆的失败。他是太忠实于他的现实感受了。
No.8
《穆罕默德和查理曼》
(比)亨利·皮朗/著 王晋新/译商务印书馆 2021年3月
“在比利时这样一个国度中,能够孕育出皮朗教授这样一位伟大学者,实乃一件令人难以置信之事。”英国中世纪史学者F.M.鲍维科说。皮朗呕心沥血写作的《比利时史》,从世纪之交开始出版,到1932年才出齐,他在生命最后的十五年里(1935年逝世),被比利时人誉为最伟大的公民,这一荣誉相比他的个人生活的痛苦而言都不值一提:他的三个儿子都在之前离世,也许,他持续的工作正是为了忘却悲伤。
本书的主要论点是,“查理曼所创建的帝国是穆斯林所造成的欧洲平衡破裂的一个关键点。”原因在于,穆斯林的崛起使得罗马教廷的权力限于西部地区,同时,穆斯林对西班牙和非洲的征服,客观上给查理曼崛起、法兰克王国一度称霸创造了条件。皮朗的论断,助力了一种全球考量的历史学视野的形成,东西方貌似殊异的历史路径之间被识别出、建立起了种种联系。
No.7
《业: 简论行动、过错和姿势》
(意)吉奥乔·阿甘本/译 潘震/王兆宇/著 叶仁杰/校拜德雅·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21年11月
“人怎么会有罪?”卡夫卡提出的问题一向击中要害。他是个深度沉浸在犹太教的文化沉淀之中的人,在这种文化里,拉比故事已经多次讨论过罪的问题。撒旦曾指控上帝说,你,世界之主,纵然能展示你所有的力量来谴责我,可是你指控我的力量却终归不属于你——阿甘本将这个故事引述到他的《业》之中,从而开启了一场有滋有味的研究。
阿甘本的小篇幅著作不少,但使用的思想资源却异常丰富。本书又是一个明证,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本雅明、阿伦特等等各自出场;在苏格拉底看来,人犯错的原因只是无知罢了,而亚里士多德却启动了通往地狱的罪的列车,圣奥古斯丁和康德在沿途留下了他们的理论印记。阿甘本还批评了阿伦特《人的境遇》中对行动领域和政治领域的混淆。需要保持专注的阅读,来感受书中思想的冲击力。
No.6《冷战的终结:1985-1991》
(英)罗伯特·瑟维斯/著 周方茹/译索·恩|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21年4月
如今我们终于有机会读到对冷战结束、东欧剧变这段历史的翔实书写了,尤其重要的是,在读的时候我们不需要站在某一种特定的立场之上,不需要到处看到令人遗憾的教训,也不需要一再地钦佩谁或是咒骂谁。想必当年的人也一定有过“有幸(或不幸)见证”了重大的历史转折点的感觉吧。瑟维斯的写作传达出一种如今已丧失了全部风韵的时代气氛:高层的决定至关重要,同时,大众的选择不可预料。
No.5
《如何像人类学家一样思考》
(英)马修·恩格尔克/著 陶安丽/译上海文艺出版社 2021年8月
人类学家的写作,最突出的特色之一,就是嗜好罗列:人类学家似乎酷爱罗列式的书写,谈一个问题,讲一个现象,讲着讲着就出现了一长串彼此并列的词语或概念。当然,与其说他们罗嗦,不如说他们对周详、严密的追求达到了高度自律的地步。
恩格尔克在这本书中大略对此做了解释。他说,人类学家最重大的敏感之一,是清除对世界各地的人的固有假设。他们放下所有的成见去看人,他们希望忘记自己所来自的学府,所出身的国家,而融化到自己所观察的人之中。为此,他们在书写时也一定会力求避免片面,尤其避免那些概括性的论断,而诉诸具体和详细。
人类学家常给人以谦逊、开放、自然幽默的印象,因为他们以拓展“人类”的范畴,以肯定差异为己任,他们一直在告诉那些更“文明”的地区的人说,不要傲慢,不要轻易地将那些仍然受到宗教的限制、仍然受制于生产水平地低下的民族和地区视为“落后”,而要懂得自己的存在方式并不是世上的唯一,更谈不上是自然的存在方式。以恩格尔克的看法,优秀的人类学家,既能做到不把他人“异国化”,同时也不把文化差异降低到无足轻重的地步。他的书中也偶见幽默,当他讲述他自己在津巴布韦实地工作中的经历的时候。
No.4
《有诗自唐来: 唐代诗歌及其有形世界》
(美)倪健/著 冯乃希/译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1年9月
在传颂那些妇孺皆知的唐代诗文的时候,可曾有人想到过,这个文本问世是在一千多年之前,它为何能传到今天?在传播的过程中,每一个传播者、诵读者、评论者,怎么可能做到统一版本,不出偏误?而最初的作者是否也预期过这件作品能够流传很久,以及,预期到了它将很难保持它的本来面目呢?
诗文是有物质载体的。倪健的这部作品,英文原名的直译就是“以语词表现,写在纸上”,强调了这是一项对载体和传播的研究。像他的导师宇文所安一样,他打开了一些会让对“唐诗宋词”只有俗见的读者感到陌生的窗口。他的考古学视角,是我们格外欠缺的,我们很少去推究那些赫赫有名的作品和作者,是如何得到认可的,更不会想到,我们所熟悉的一首诗,可能是成百上千个与它有区别的版本之一,它与它的作者之间的距离,比我们想象的更远,也更复杂。
书中提出的众多学术观点,既严谨又洞察力十足:例如他说,中国古诗研究的一个习惯做法,就是根据个别字词的使用来衡量作品的成就。他并无批判的意思,却足以让我们发现,市面上九成以上的古诗“鉴赏”类话语都那么陈旧无聊。
No.3
《不对称:扎加耶夫斯基诗集》
(波兰)亚当·扎加耶夫斯基/著 李以亮/译中信出版集团 2021年10月
对一个一流作家的认可,“收放自如”可谓是最起码的一句评语了。扎加耶夫斯基这本2014年的诗集,任意抽一首来读,都是在证实他的收放自如已达到了怎样的地步。有些诗,例如《1995年夏天》,乍读来像散文,不由有“多敲几下回车键”之疑虑,可是读后回味,才觉得适时的换行是这首作品之优秀的一部分;有些诗,如《童年》,题目很大,篇幅又很小,区区十六行文字里摄取的意象东鳞西爪,毫无规律,但却又是一篇不折不扣的美作。
写诗的“熟练工”,是那些掌握了一些屡试不爽的套路的人。可是对于扎加耶夫斯基,我只能用很俗气的词语说,他的熟练,他的自如感,是大大突破了套路依赖的。在《翠鸟》中,他把疾飞的翠鸟写作“这粒色彩斑斓的子弹安全地击中了/岩石嶙峋的海岸,它的巢藏在那里”,然后,一个转换,鸟巢就变成了“一个避难所,一个栖身之地,在那里/思想点燃而不被摧毁,/一座监狱,它将我们从冷漠之中释放”,他进而想到这是“一种强有力的矛盾修辞法”,又进而想到“有时也是一首诗,/几乎是一首十四行诗。”
这里的变化不会在其他诗中有重复。能够设想到的有限的主题,在这本书中以无限的角度呈现,以至于你不会去想到主题的存在。诗集本身很小,一小时可以读完,而偏爱其中的任何一首诗都是理所应当。
No.2
《策兰传》
(德)沃夫冈·埃梅里希/著 梁晶晶/译雅众文化|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2年1月
我们之所以能认识那些出色的流亡者,是因为他们留下了作品;而随着我们读解他们的作品,我们会明白创作是他们流亡中的刚性需求,甚至说,他们是为了创作而流亡的,他们用这样设定的目的来缓和流亡的被强迫性,以及种种丧失的痛苦。但是,他们所用的创作语言,往往反而对他们构成了进一步的折磨。
译者圈对策兰,似乎一直有种带有火药味的“情结”,似乎翻译策兰就意味着要和同行比个高下;策兰的诗一向不易理解,因而译者们也就格外在乎谁是谁非,谁是“正解”谁是误读。从这本传记可见,策兰刚走上写诗的道路时,也是受制于文句意象的晦涩,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要么没有得到必要的重视,要么被人以策兰厌恶的方式对待。
这本传记对于理解策兰的诗,并了解他为何这样写作,是大有帮助的;尤其有价值的是,埃梅里希对当年的批评家们做了批评,他指出,策兰的艰苦努力,是因为上述悖谬所致,即他必须用他的仇敌的语言来写作,他在寻找自己的声音时,必须与心中不可愈合的创伤搏斗。当《死亡赋格》受到赞誉,被称为是诗人对奥斯威辛恐怖的“克服”和“清洁”的时候,策兰内心充满了失败和厌世感。
这本书篇幅不大,可是处处给人留下了意在言外的印象——和策兰的诗风吻合。
No.1
《卡夫卡谈话录》
(奥)卡夫卡/口述 (捷)古斯塔夫·雅诺施/记述 赵登荣/译漓江出版社2021年4月
这本篇幅不算大的谈话录,多少借鉴了《歌德谈话录》的写法,并非仅仅是对话,而是有场景,有叙事,有动作、表情、言谈的细节,有突发事件,从中还能看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旧奥匈帝国瓦解后,新成立了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里种种新事物、新现象,例如传媒业,电影业的发展,以及犹太复国主义这一条对卡夫卡和雅诺施而言,已经相当明显的“暗流”。卡夫卡经常纠正雅诺施的印象流,用更深刻、更彻底的观点来深化他们的交谈,当雅诺施在1919年说到社会失序、许多人破产,贸易、工业、食品供应都被毁坏时,卡夫卡严肃地讲,贫穷只是表象,而实质是,在以工厂生产和逐利为主宰的社会里,人只是被用于增加资本的“老式工具”,是“历史的残余物”。
这样的观察当然是对他的《在流放地》等小说名篇的直接阐释。但它也再恰当不过地刺中了我们的当下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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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刘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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