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我一直在捕捉最想拍的故事

与儿子离别前，赵涛给他听的就是叶倩文的《珍重》。

　　9年未能在国内院线上映故事片，《山河故人》这次终于让游离在体制边缘的贾樟柯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中，有些人在网上发起“为贾樟柯补张电影票”的话题，或许很多观众欠了他不少电影票，但对于这部曾在戛纳电影节备受争议的影片，相信有不少人会有疑问，为何会有三段式的架构？为何用了叶倩文的《珍重》和宠物店男孩的《Go West》？贾樟柯的电影里居然也有了广告植入？下面我们九问小贾，看看他面对争议是如何作答的。

　　1 故事为何始于1999年？

　　《山河故人》的时间是从1999年开始，进入到2014年从过去到了当下。然后从2014年的当下又到了2025年。因为在我一开始写剧本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故事应该是跟时间有关。我们理解情感需要一点时间，我们随着时间，也会有新的情感生活。很多东西都是必须经历，是时间给我们的东西。

　　从1999年讲起有两个重要的原因，一个是1999年在我的生活经验里是非常重要的年份，因为从1999年开始我们经历了从没有互联网到有互联网，从不怎么普遍地使用手机到几乎人人一个手机，没有高速公路到大量地修建高速公路。1999年左右也开始有买私家汽车。这些经济的、物质的、科技的变化，其实很深刻地影响到感情。我常开玩笑说：“可能就是遥远的距离就没有办法在一起，就得用相思来理解、感受、接近对方。但是现在有了手机有了网络，无论在天涯海角都可以找到。某种程度上相思这种情感淡化了。”这是科技带给我们的影响跟改变。

　　另外一方面，从1999年开始，三个人物是年轻人，也跟我的年龄相仿，那从1999年到现在一直到未来，电影中人物的年纪跟我基本上是重合的，也非常容易调动起我本人的记忆，本人的感受，将自己的这个体验尽量地融合到这个电影里面。

　　2 首次请营销公司宣传，如何看待商业与艺术的关系？

　　9年没有在国内宣发，这次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我们找到了非常好的发行团队跟宣传营销团队。他们对票房寄予非常高的信心和期望。我自己和主创更看重在这个过程中有多少人能够通过大银幕看到我的电影。因为过去好多朋友都是通过盗版、DVD、网络链接在看。这个群体是非常巨大的一个数字。但是这一次，我们就多跑一些城市让大家知道贾樟柯的电影也可以在大银幕上看到了。

　　说到商业跟艺术，我这次有特别强的感受。在我们接触的这些主体的90后观众，其实他们内心并没有这样一个界限，并不会考虑这是商业片还是文艺片，然后才决定去看这个电影。吸引他们的是电影透露出来的美感，电影里透露出来的跟他们情感的共鸣点。对我来说我觉得这一次或许是我们超越商业和艺术之分的一次发行之旅，我希望能够超越。

　　3 为何喜爱叶倩文的《珍重》？

　　电影中有两首歌：一首是叶倩文的《珍重》，一首是宠物店男孩的《Go West》。喜欢叶倩文和喜欢《珍重》应该是从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这首歌一直保留在我的听歌曲目里面是有原因的。《珍重》这首歌它所具有的情意相连、情感浓度是当代流行音乐所缺乏的。它代表着过去一种情感方法，除了男女之间的好感相爱之外，还有在这个背后男女之间共渡难关面临困境，保持相爱的过程，所以我一直喜欢《珍重》。不知不觉写到《山河故人》里是因为我看到了情意相连这个部分。

　　《珍重》这首歌其实某种程度上在讲人的漂泊、离散，有句歌词叫做：“他方天气渐凉，前途或有白雪飞”。你能想象相爱的人处在一个漂流离散的命运里，从这个点上看恰恰是《山河故人》展现主体的叙事。就是这么多年来我们从小城市到大城市，从乡村到城市，从中国到国外这样一个寻求自由，寻求更好生活的移动。在移动过程中我们忽略了很多值得珍视的感情，《山河故人》就是重新回到这些感情的一部影片。

　　4 对宠物店男孩的《Go West》也有情结吗？

　　《Go West》是上世纪90年代迪厅金曲，那个时候我几乎是在迪厅里度过每个周末。一想起《Go West》我就想起90年代，想起那时候年轻的状态甚至身体的状态，从八九点一直跳到午夜一两点都不累的那种体力。对我来说那是一个青春的记忆。

　　5 你的电影也有了广告植入？

　　这个电影里面出现了很多品牌，比如说1999年会有桑塔纳汽车，也会有汾酒。2014年使用的苹果手机、iPad，这些都不是植入。因为我们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日益受到新科技的影响，你无法回避这些产品特别是电子产品，那我们就索性去把它拍下来，当然如果这些企业觉得电影效果好，愿意跟我们商业合作也非常欢迎，但是从创作的角度、这个点，没有任何植入广告。

　　6 三段故事最爱哪段？

　　我很难割裂开来谈这三个时间段——1999年、2014年还是2025年——哪个时间段最让我动容，因为实际上它是一个有机体。我们在这个外观上看它是三个时间段，但事实上就好像一棵树从小长大一样，它是这样一种包裹的形态而不是一个割裂的。随着时间的递进，人物的感情、人物的容颜，他所面临的更复杂的生活会有一个改变。但是你无法去比较是1999年更感人还是2014年更感人。我觉得整个电影每一个段落在拍的时候，我们在现场每一个时间段都会有重场戏让我们这些幕后的导演、摄影师、录音指导流下眼泪。这部影片我一直说打开它最好的方法是用情感打开它。

　　7 人物设定和装扮上如何体现故事主题？

　　在《山河故人》中，人物之间其实有一种结构上的对望关系。比如说1999年，梁子(梁景东饰)和张晋生(张译饰)一个是矿工一个是煤老板，而恰恰他们又是同一个起点的朋友，最后这个时间带给他们巨大的命运分化。所以张晋生和梁子是这样一种对望的关系。赵涛跟张艾嘉也是一组相呼应的关系，赵涛是一个一直没有离开故乡的人；而张艾嘉是一个从1996年就开始移民漂泊的人，她们之间也形成了相互的结构关系。

　　从外表的装扮上，张晋生(这个角色)我们给张译做了一些更老年化一些的装扮。因为我觉得他在2014年移民到澳大利亚，他事实上应该是处在了一段逃亡或者躲闪寝食不安的生活。这些年，孤独恐惧一定会吞噬他，让他呈现出一种超常的老态。而且他也有一种故意的回归，比如说在1999年的时候他在衣着上是一个领潮流之先的。到了他老年之后，或许是因为它无法再亲近自己的故乡，他反而会故意呈现出山西人的特点。比如说穿一个圆口布鞋，拿一个带茶盖的杯子像一个乡村干部一样，我想他是在用这样的方法思念故乡。

　　8 “青年实验电影小组”今何在？

　　我是在1995年参与发起组织了“北京电影学院青年实验电影小组”。那个时候我们是由北京电影学院93级的同学为主体组成的。在这个小组里面我拍了两部影片。一部《小山回家》一部《嘟嘟》，也拍了一部纪录短片《有一天在北京》。1997年大家毕业了之后也天各一方，有些朋友还保持来往，有些朋友可能就疏于见面了。我想这样一个在时间的流逝中朋友的失散，也是《山河故人》的一个主题。

　　1997年拍完第一个长片《小武》之后我们的团队基本上就一直合作到了现在，包括摄影指导余力为、录音执导张扬。王宏伟在《天注定》里面还演了个车匪路霸啊，他一直也会出现在我的影片里。我们这样一个制作团队基本上合作了有十五年。而且在不同的时间段也都会有新成员加入，是一个相对稳定的制作团队。

　　9 会不会从文艺片转型？

　　我不太会看市面上在流行什么样的影片。我自己一直在捕捉最想讲的话，捕捉最想拍的故事。我相信任何一个时代都能容纳多种类型的影片。只不过是看你的电影能不能有观众缘，能不能很好地被观众接受。即使是接受不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如果说面向观众的话，你诚实地把自己内心想法提供出来，热情地跟观众交流就可以了。（记者 安莹）